解放日报:没当成“谢耳朵”,但也很有价值感——记上海光源束测系统负责人冷用斌

 冷用斌在工作。张海峰摄

(记者 彭德倩)如果将我国迄今建造的最大科学工程上海光源,比作一台超级照相机,其“闪光灯”的亮度是普通照相机的亿倍;“快门时间”,也就是两个光脉冲的间隔,在2纳秒,相当于一眨眼功夫,就已经“咔嚓”几十万下……正是这一跑进世界第一梯队的技术参数,帮助我国科学家看清微观世界的纤毫变化,许多新发现由此开始。

日前,记者找到管理这个“照相机”的人,上海光源主要系统——束测系统负责人冷用斌。对他的采访,却“被迫”在上海应用物理研究所的一个露天阳台上进行。原来,一大早出门,这位脑海里装着无数重要数据的年轻科学家,忘了带办公室钥匙。

谈到重任在肩的工作,他说,“很享受,很快乐”,当初选择走进这一行,就是希望成为“探索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的那群人中的一个”,不虚此行。

最初的梦想是当“谢耳朵”

“这是一项伟大的成就。”2012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斯坦福大学教授科比尔卡,这样评价清华大学颜宁教授研究组今年在《自然》杂志上发表的新成果。他说:“要针对人类疾病开发药物,获得这样的人源转运蛋白结构至关重要。”这篇国际论文也特别向上海光源致谢,因为这个研究组来沪入驻的公共实验平台正是上海光源。这个我国迄今为止建成的最具规模的大科学装置和多学科研究平台,自2009年正式向用户开放至今,已执行课题申请5000多个。

作为束测与控制技术部主任,冷用斌和他的团队参与了上海光源的预制研究及此后的建设、运行。不过,说到最初的科学理想,他笑着说,“从小梦想当‘谢耳朵’,没想到现在的工作是‘伦纳德’和‘窝窝兹’的结合。”

三个名字,都是讲述科学家故事的美剧《生活大爆炸》里的人物,分别是理论物理学家、实验物理学家和工程师。高中时候,冷用斌就梦想做一个如同爱因斯坦那样的理论物理学家,一支笔、一张纸、一个充满灵感的头脑,就可以解决世界的问题。结果考入中科大,发现班上四分之三的人都是奔着这个梦来的。在学习中,这个理论物理学家的梦,仿佛渐渐有些褪色。越来越丰富的专业知识,让他认识到现代科学研究,早已脱离单打独斗的时代,更需要理论与实验相结合,跟工程师配合进行团队作战。

彼时,上海光源项目还没有被批准立项,抱着见缝插针学习国外经验的想法,2001年冷用斌远赴美国,进入世界著名的大型综合性科学研究基地——美国布鲁克海文国家实验室继续做博士后研究,并参与到美国散裂中子源工程的研制工作中。

作为一个拥有60多年杰出科学成就的一流实验室,布鲁克海文几乎是所有应用物理学科学家都心驰神往的地方。在这里,除了对所从事研究领域研究进一步深化,冷用斌更是明确了自己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在这里做得再好,也没有归属感,做出再多,感觉也不是自己个人的,不是自己国家的”,冷用斌说着当时的想法,当正式筹备建设的上海光源发出召唤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回国。

最难忘光源出光那一刻

冷用斌家里的照片墙上,有一张已不那么鲜艳,却每每令他目光停驻。那是2004年12月24日凌晨控制室内的画面。团队所有人,高举香槟,微笑干杯。他记得,那是经过三年建设,上海光源“出光”关键时刻,所有人在60小时内,几乎都不眠不休地调试。“大家自发地聚集在这里等着,不愿错过这一刻”。当第一束光毫无差错地在432米的“跑道”上完成运转,当监测显示屏上那代表着成功的指甲盖大小的光斑清晰显现,一切悄无声息,又震动人心。所有人的欢乐,就此定格在照片上。“每次看到都会想,时间过得真快”,冷用斌说。一晃十多年过去,点点滴滴都在心头。同步辐射装置,并不是第一个,可建设如此巨型、高要求的同步辐射装置,国内还是首次,团队经验不足,如履薄冰,只能边干边摸索。还记得,单单为要不要应用“全数字化束测位置测量系统”,研究了整整一年时间。因为英法两国也正在建设这一新技术,尚未投入使用。好不好用,没人知道。最终,经过样机测试、预案设置等充分准备,新技术上马,运行顺利。

如今,“上海光源”改变了许多生物领域科学家以往主要依赖国外装置开展研究的局面。连续两个年度,各地用户利用上海光源测定的蛋白质结构都超过330个,在全球130多个同类型光束线和实验站中名列第一。其他各专业领域,上海光源诞生成果仅在《科学》、《自然》、《细胞》3种国际顶级刊物就发表论文37篇,产生重要国际影响。

“当时大家的想法,就是能做多好,就尽量做到多好”,他还记得,当时要安装一批检测信号的探头,加工完成后,发现与设计尺寸差了1微米,这其实已在精度上下摆动范围之内,可当时无论技术团队还是加工团队,一致通过,重新加工,拒绝这1微米之差。

领跑之后更不能轻松

“所里的前辈常跟我们说这句话,万里长征这才是第一步。技术参数跻身第一梯队的上海光源开始运行,我们就从原来的跟跑者,转变为领跑者、竞争者,需要考虑得更多,丝毫也不能轻松下来”,冷用斌说,他已为自己和整个束测团队定下新目标,“在数字化束流诊断技术及全局全信息束流诊断技术方面走在世界前列,为我国建造更多世界一流的加速器大科学装置做出贡献。”

冷用斌的团队中,如今先后培养出专业副组长以上的科技骨干7人,束测组目前在岗的10名科研人员中,有7人作为系统负责人承担相关科研工作……这些实打实的研究力量,正开始一个新的梦想——目前,在上海光源旁边,正酝酿建设新的第四代光源装置。若建设完成,它将与上海光源一起,构建一个世界级的光子科学研究中心。

“干科研那么多年,我也曾经有过迷茫,想着农民种地、工人生产,都有产品惠及社会,我的研究呢?”冷用斌坦言,这份迷茫如今已不存在。他看到很多充满天赋的科学家,在上海光源上埋头钻研。“刚听说,有一个在上海光源做出的新工艺发明,一套卖出1亿元的天价,已经卖出四五套。这多有现实价值!”冷用斌笑着列举。

这位曾把理论物理学家作为人生理想的实验物理学家兼工程师,这样总结自己的愿望:“对这个世界保持好奇心,享受探索过程中的快乐,不要停歇。”(原载于2015年6月8日《解放日报》01版要闻)